【阿T影評】賀年精選《喜劇之王》香港無權者的最後溫柔

【Artotem電影分析】賀年精選

《喜劇之王》
導演：周星馳、李力持
編劇：周星馳、李敏、曾謹昌
主演：周星馳、張栢芝、吳孟達
類型：喜劇
地區：香港
推出年份：1999年

《自憐、自嘲與自省：香港無權者的最後溫柔》

九七前香港電影業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現象：每年必定會有三位重要明星主演的作品上映，他們分別為成龍、周潤發和周星馳。三人憑著深厚的造詣和精湛的演繹技巧，各自開創了屬於本土的「雙周一成」電影時代，而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就最受觀眾歡迎，亦因此經常成為賀歲片的寵兒。不過，在周星馳創立彩星電影公司後，推出《西遊記》電影系列時票房成績強差人意，導致其出現創意和經營上的困難。沉寂多年後，他決定執起導筒，用其誇張幽默的風格把《喜劇之王》呈現到我們眼前。電影表面在講述一個熱血演員在片場的奮鬥史，但勵志背後其實有數不盡的辛酸，也流露導演作為無權者的身份掙扎，是賀歲片中最窩心但最殘酷的鉅獻。

眾所周知，喜劇電影是香港其中一種主流的流行文化，就如先前文章提及過的許氏兄弟，他們的創作往往經過精心設計，為電影營造「三分鐘一小笑，五分鐘一大笑」的場景，而周星馳就因為沒有大學學位的關係，所以抹去了前者的知識份子包袱，取而代之的就是不講求邏輯，以及不依從上文下理的搞笑橋段，故此，演員的「無厘頭」作風則代表香港草根階層的形象。而且，在馬傑偉《普普香港》一書中更形容周星馳是香港的「無權者」，皆因他在當代的政治氣候中夾雜在兩個殖民者之間，突顯了這年代埋藏香港的不安和焦恐，故他的情節會時常帶有諸事看不順眼、嬉笑怒罵的取態，為的都是要去代表香港人去發聲抵抗，表現出香港無權力的人之徬徨。

如此，當我們嘗試用「無權者」這個概念去閱讀這部電影，就會看到導演強烈的叛逆意識。本片形式上是書寫主角尹天仇的追夢故事，實際上卻是在不斷證明他多麼失敗。比起張柏芝飾演的柳飄飄有明顯的背景故事，尹天仇是個幾乎沒有過去、沒有歷史的人，他的人生價值被凌駕在演戲的夢想之下，處處研習《演員的自我修養》，跟霞姨談論對拍攝毫無幫助的演戲理論，正是反映角色其實對自己擁有錯誤的自我認知，胡亂相信冷冰冰的理論都不願接受演戲指引，從而引致他的生涯苦無攀升的機會。不過，當主角在片場上跟劇組宣稱自己塑造的死屍性格是「調皮、唔想死」，就知道即使他對身份未明，但仍試圖去闖出一片天的態度。

然而，除了無法被踐踏的自尊，真正阻擋尹天仇的力量又是甚麼呢？作為充滿商業考量的電影工業，角色的所謂演技和體驗根本不是他成為男主角的跳板，關鍵終究都是他的形象是否符合劇組所想的模樣。劇情中段看到角色終於被提拔成男主角，再由主角重新返回茄喱啡的過程，都展現出商業社會的殘酷，杜娟兒的新電影最終還是找大哥來演，尹天仇最終都是成為商業考慮的其中一隻棋子，種種跡象代表其狀態的不可控和無法逆轉。推演開去，主角的經歷也是反映香港人被霸權者強行倒置身份和地位時的態度，進而象徵回歸後身份被閹割的複雜情感，每個人都是遊走在舊日看似實在但又虛妄的幻想和謊言之中，儘管不停擺脫都無法改變。

因此，我們足以理解編導的喜劇元素，實際上是包裝在悲劇之下。我非常認同傳統評論將本片定義為「悲喜劇」（Tragicomedy），全因劇本的主體是在描寫著角色遇到苦難和毀滅時所表現出來的絕望，但在表現形式上卻往往使人感受到無比的荒謬和惹笑。事實上，尹天仇電影中最絕望的一刻，是在尾段的臥底任務之中。那是主角把過往的演戲經驗和理論全然發揮的時候，但卻因為自己不懂變通的性格而把整場行動統統摧毀，這種空虛是就算得到吳孟達飾演的場務多番讚美都無法彌補。行動讓主角認清自己並沒有演戲才華，認清畢生追求的夢想都只是一片泡影，就好像香港人去殖後對身份的認知一樣，都是既定存在的。

既然認知事實的兇惡，我們又應當怎樣去面對呢？悲喜劇最大的特色就是要透過角色的挫敗來體現頑強的求生欲望，進而顯露出異常和堅韌的抗爭意識。沒錯，電影是在述說尹天仇夢碎的經過，但故事並不全然是悲劇，認清身份之後的主角回到柳飄飄身邊，開始對自己茄喱啡的身份並不怎麼抗拒，反而接受這個身份給他帶來的意義，即便結局並沒有為兩人的生活帶來物質上的歡愉，但總算他們活得比以前更為快樂。本片身為賀歲片，周星馳並沒有走高志森《#家有囍事》（1992）的溫馨格局，更沒有像幾年後杜琪峰和韋家輝在《#嚦咕嚦咕新年財》（2002）一味安撫受傷的香港人，相反是鼓勵大家認清自我，嘗試以不同方式重新思考和接受自己。

喂，睇吓前面幾鬼黑，乜都睇唔到喎。— 柳飄飄
都唔係嘅，天光之後就會好靚㗎啦！— 尹天仇

記得當年入場的觀眾都紛紛斥責《喜劇之王》無法維持周星馳過往的喜劇電影的質素。的確，以一部針對農曆檔期的作品來看，影片的文戲部份實在比較緩慢，但若果沒有這樣篇幅的堆疊，主角的追夢之路就不會顯得立體及動人。劇本結尾可能會帶點虛假的樂觀，可卻確立了編導想傳達「認清自己」的反思，明白只要接受自己的定位，我們才能勇敢去繼續應對周遭事物。尹天仇的希望，同樣是香港人的希望，盼望此片往後仍會鼓舞每位香港人。

作者：阿T
設計：阿T
素材：《喜劇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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